抗戰勝利後,沈從文與家人從昆明回到北京,重過舊日的生活。他收到表侄黃永玉寄來的木刻詩集,於是寫下了〈一個傳奇的本事〉。這篇文章雖是為了介紹黃永玉的木刻而寫,但大部份是談湘西的人事。沈從文在文中寫下了他對於時代和個人命運的思考。他自覺受到地方性的局限束縛,與陰晴不定的「時代」風氣格格不入,自忖「將不免如其他鄉人似異實同的命運,或早或遲少僵仆於另外一種戰場上,接受同一悲劇性結局。」
大概好的文學家也是準確的預言家,沈從文對自己的預言很快就應驗了。在差不多同一時間,他開始受到左翼作家的激烈批評。1948年,香港出版的《大眾文藝叢刊》刊登了〈斥反動文藝〉,重點批判沈從文;翌年初,北京大學校園出現了轉抄這些文字的大字報,以及「打倒新月派、現代評論派、第三條路線的沈從文」等大標語。這些刺激使沈從文陷入深刻的自我懷疑。他給夫人張兆和寫信說:「我意志是甚麼?我寫的全是要不得的,這是人家說的。我寫了些甚麼我也就不知道。」「給我不太痛苦的休息,不用醒,就好了,我說的全無人明白。沒有一個朋友肯明白敢明白我並不瘋。」這些困擾甚至一度讓他精神極度紊亂而企圖自殺。然而,沈從文終於熬過來了。經歷了生死考驗,沈從文最終在中國古代文物中重建他的世界。他長年累月埋首於金石陶瓷絲綢之中,一絲不苟地做文物研究,並完成了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至於文學,對他來說已經愈來愈遠了,時代的改變,已讓他進入了某種失語狀態。當然在現實世界裡,他還在細說文物的故事,在歷史博物館擔任講解員,為參觀者講解有關文物的一切。
「照我思索,可理解『我』;照我思索,可理解『人』」。這是沈從文留給他讀者的說話。然而,對許多只讀過《邊城》的讀者來說,沈從文卻永遠只是個帶著溫文微笑的書生。在 Fictional realism in twentieth-century: Mao Dun, Lao She, Shen Congwen、〈原鄉神話的追逐者〉和〈批判的抒情〉等著作中,王德威陸續為我們紬繹出沈從文平淡謹約的文字背後浪漫邀進的寫作姿態。
王德威在他新近的研究中,將研究視野拓展至沈從文於1947至1957年間的三次啟悟。通過黃永玉一系列的木刻作品,一張張兆和舊照,以及一組圖文並茂的速寫,王德威嘗試以徵兆閱讀的方式,釋放沈從文沉默背後不平靜的心境。他發現,沈從文在苦難的時代裡,以最奇特的方式,見證一代知識分子面對歷史風暴時的所為與所不能為。究竟沈從文如何在樸素的藝術裡,重新發現「美」?為何對個人命運與時代深感絕望?最後又怎樣在漁樵閒話的境界裡,尋回自我解脫的空間?透過文字與視覺文本的辯證過程、歷史暴力與個人倫理抉擇,以及歷史再現政治,王德威向學界揭示一個遠為複雜的沈從文,及其對時代反諷姿態。
原載《信報》200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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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小小的 intro,聊當宣傳吧。
June 12,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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