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ember 28, 2005
哈利波特與魔法故事
隨著時代的變化,現代的魔法故事,早已有了新的面目。英國的《哈利波特》系列,就是其中一個廣受歡迎的例子。《哈利波特》基本上採用魔法故事加少年冒險故事的寫法,故事框架方面沒有太大的創新,而故事裡大部份的魔法元素,如飛行掃帚、魔法帽、魔杖、龍、獨角獸、狼人等,亦來自古老魔法世界的既有事物。不過,羅琳的獨特之處,卻在於能巧妙地為過去神秘詭異的魔法世界,注入現代元素,讀來富有生活實感,與讀者的實際經驗氣息相通。
如果細心留意,我們可以發現霍格華茲學院其實是現代寄宿學校的魔法版。這間魔法學校有嚴密的組織架構,有講室、球場、宿舍、飯堂,學生有不同的書院和級別,教師依據時間表教授不同的科目,諸如魔法史、魔法實習、奇獸飼養學、藥草學、飛行課、符咒學等。除了正規課程外,魔法學校裡還有課外活動和集體聚會。小巫師們可以去打魁地奇球賽,可以到活米村散心,可以去斜角巷購買書籍和長袍,他們跟我們一樣玩紙牌遊戲(巫師咭),吃零食(巧克力蛙與柏蒂全口味豆子)。羅琳把過去虛無飄渺的魔法世界,重新以現代生活和學校制度加以組織,把現代日常生活置換到魔法世界去。這種寫法一方面使魔法世界融入了現代氣息,另方面又向我們暗示,這個魔法世界實際上是存在的,與我們的現實世界重疊在一起,不過我們這些麻瓜不知道而己。故事把開往霍格華茲的列車,設定於英國倫敦王十字車站的「四分之三號」月台開出,正好體現了作者嘗試混淆現實和虛構的用心。
霍格華茲學院裡的一切,其實都與現代學校生活相差無幾。不過由於多了一重魔法外衣,學院就彷彿成了一個引人入勝的主題公園,裡面機關重重,樓梯會移動,畫像裡的人還會跑出來串門子。不過無論旅程如何驚險,小巫師們還是會安然無恙。如果一定要上學的話,有甚麼比在主題公園裡上學更有趣呢?如果你是小孩子,你能不喜歡《哈利波特》嗎?
(原刊於《明報》教育版「樂在其中」,2005年4月25日)
December 11, 2005
家母,或恐怖份子
家母告訴我,有恐怖份子要送香港一份大禮。由於多天沒看報紙,不知道她從哪裡得知,唯有問道:「真的是恐怖份子嗎?」她說:「係呀,係恐怖份子呀。」心生疑竇,無理由,恐怖份子怎麼會來趕這趟混水。於是反問:「是恐怖份子,還是來抗議世貿的呀?」家母說:「咪係囉,總之是搞事的。」我心想,乜你轉得咁快。
世貿當前,支持者爭取一個是一個。於是我嘗試曉以大義:「人地無端端為乜搞事先,佢地都係表達不滿之麻。你諗下,人地為乜要自焚先?」「顛囉。」家母顯然理性至上。我說:「一定係好憎好不滿佢地喇,憎到命都唔要黎抗議佢地喎。世貿好陰質架。美國低價賣d米俾南韓,南韓農民好勤力咁種,但係都唔夠佢地黎呀。冇收入於是好窮好窮,生活唔到,冇晒d地,即係迫死佢地喇。」我以為家母會像平時一樣以一句「咁我就唔知喇」結束話題。怎知她說:「咁就係佢地政府唔好囉,政府唔保護佢地。所以唔係要燒自己,要燒政府。」
家母從反恐份子過渡到她口中的恐怖份子,中間不過兩三分鐘。平日她討厭一切政客,不喜歡所有違反和平安定的行為。然而,在討論的過程中,她不知不覺從和平至上,跳接到提出行駛暴力表達不滿(其中不免夾有「燒南韓好過在香港搞事」的心態)。我想,在她迷一樣的邏輯中,必定存有一些理性不能解釋的東西。我知道,如果這星期發生事故,她仍然會縐眉,但是,希望她記得自己曾有這麼一刻,覺得暴力有時也有它的合法性。
November 09, 2005
《情書》十周年
又見《胡桃夾子》
聖誕過後,女同學帶了照片回校給大家看。芭蕾舞的紗裙很漂亮,雖然梳起頭髮她的臉顯得有一點點闊,但照片中那洋洋得意的表情我至今還記得。「這套是戲服嗎?」我好奇地問道。她停了一下,說:「我演老鼠,上台的時候要換另一套的。」那時本想再問老鼠是作何打扮,但發現她正岔開話題,也就算了。
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時間裡,我對《胡桃夾子》,尤其是那些跳舞的老鼠,總是很好奇,但我始終提不起勁去看一次這齣芭蕾舞劇,而聽見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不知怎的總是覺得很膩,而且常常想到媚俗。
October 18, 2005
October 01, 2005
讀書筆記
由於時間關係和追求語意上的清晰,原諒我在此必須引用雞精:
若用生動一點的語言來表達,我們可以說「『社會』永遠可以找到猶太人,來確保其美好未來。因此,「認同病徵」意味著認知並接受一切實存秩序所必須帶有的「過剩」,也因此,「認同病徵」代表著將病徵提升至普遍的層次,喊出「我們都是猶太人」、「我們都住在車諾堡」、「我們都是船民」,並徹底顛覆「(建構完全的、不存在任何過剩元素的)社會的確存在」的幻見。至此,「親歷幻見」與「認同病徵」可謂一體兩面,共同支撐起紀傑克的拉岡式意識型態批判。〔萬毓澤:〈譯者導言〉。《神經質主體》(台北:桂冠,2004),頁15-16〕
如果精神分析中必須引入「悲憫」這個向度(雖然事實上我不認為Zizek有這個面向),那麼,「悲憫」大概應發生在「認同病徵」——而非「穿越幻象」——這個點上。這種「悲憫地認同病徵」的行為,也許帶點宗教的意味。試想想甘仔神父當年住在艇戶中間,與他們一起生活就會明白了(當然了,一個真正的天主/基督教徒,大概不會覺得自己在「幫助」他們,他們不就是我們的弟兄嗎?)如果「精神分析」、「個人行動」、「社會運動」三者中間,真的須要有一種普及化的解釋,以便讓更多不懂術語的人可以借用或操作,我想這個或許是一個折衷的說法。當我們「悲憫地」認同被社會排拒的「病徵」,承認我們跟他們沒有不同(即承認病徵是具有普遍性的),這對於其他人深信/努力相信「我們沒有病徵」的人來說,未嘗沒有批判或顛覆作用。同志運動中著名的「所有人都是同性戀」的口號,某程度上與以上說法有相通之處。換言之,如果必須悲憫(必須強調的是,我始終認為真正的基督徒不應以高居臨下之姿憐憫別人,以為自己與弟兄有「上下」之別),我們悲憫地認同的對象,似乎不應是無法「穿越幻象」的人,而該是被社會當作「病徵」的人,在香港的語境中,也許就是「新移民」、「窮人」等。
以上大概是對正統Zizek的一種誤讀和歪讀,滲入了人文主義,和友人常常指摘我的五四情結。我不是拉康和 Zizek專家,這些不過是讀書筆記罷了。不過,看到別人在談普及的問題,想著想著,就有了這些想法。或者有時候,社會是需要分工的。搞理論的,要努力搞理論;搞社會運動的,就努力搞社會運動。能力上可以做到「踩兩瓣」當然最好,亦完全認同雙方絕對需要溝通。我反對的只是,講理論不如人,就說自己做社運,反之亦然。
September 22, 2005
理髮、莫札特及其他
只是剪髮而已,而且不過是剪很簡單的式樣,兩邊的長度竟然有點不一樣。師傅另有客人在,堅持說長度沒有不同,即使有,也不過是差一根牙簽的闊度。難得他這麼有幽默感,只好禮貌地笑了,決定還是回家自己再修剪罷。
回家後一邊剪髮一邊聽莫札特。即使是以電腦的唱盤播,Gieseking還是令人心境澄明。儘管好些人不怎麼喜歡他對莫札特的詮釋,認為太過不動聲色不動感情,但我總覺得他的莫札特小品有種理智的喜悅,靈巧而不失節制,或者更近於我想像中的古典世界。不過話說回來,還是最喜歡他彈德布西。
百老匯電影中心將上映布紐爾的《中產階級拘謹的魅力》。好久以前有人以這套電影去約會女孩子。哈哈,現在大概沒有這支歌仔唱了。
September 15, 2005
貧富分化與教育改革
《站台》一幕,實實在在地表現了中國老百姓對於教育脫貧的夢想。教育作為社會財富和地位再分配的方法,在中國社會裡向來行之有效。中國封建社會裡,只要一朝考取功名,就可攀越社會階梯,離開原來的階層。十年寒窗,求的除了報效國家,大概還有物質生活的徹底改善,脫離「世襲」式的貧窮。到了現代社會,雖然科舉已被廢除,但所謂「知識改變命運」,說的也是同樣的道理。基層家庭的孩子,如想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多半是靠用功讀書,考上大學,畢業後在大城巿大機構找份好工作。
然而教育真的可以改變當前貧富分化的問題嗎?答案或是令人憂慮的。尤其當教育的形式開始改變,大學入學資格再不能單以「苦讀」換來,教育開始無力拉近貧富的分野,甚至隱隱然將之激化。
梁文道曾指出,過去以死記硬背為基礎的教育(或考試)方式,對於來自不同階層不同背景的學生,仍是比較平等的,因為它所要求的,主要是勤奮和小量的技巧,這使過去許多來自貧寒家庭的子女可以經過教育和考試晉身中產階級。然而,在一片教育改革的呼聲中,學校教育日益注重啟發而非記誦,對學生的要求亦有所改變:我們要學生擁有綜合、理解和分析能力,能靈活擷取資訊,並可與人溝通合作。
這些無疑都是美好的願望,不過卻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教育於社會財富和地位再分配的功能。許多來自基層的孩子,在這種「開放進步」的教育改革中成了「先天」的失敗者,這並非因為他們智力不足,而是這些能力的培養需要良好的家庭(經濟)環境相配合,幾乎不能單單在學校有限的物質條件下學習得到。許多學校的參觀或考察活動,不但要求學生自行付費,有時還得家長陪同指導——對於父母受過良好教育、收入不錯的家庭來說,或許問題不大,然而對於生活足襟見肘的階層,莫說要父母請假「伴讀」,單是這筆額外開銷已經是一大問題。
這種教育改革明顯來自城市人的勞動模式和文化。上述各種能力的培養,都是為了適應城市的經濟和文化活動,而與農村生活完全脫節。試想想,我們怎可能要求一群住在中國偏遠農村的小學生,合作做一份關於巴黎鐵塔的「考察報告」?即使在城巿裡,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在通識教育科目的表現也是有差別的:其視野和眼界,在在與其可供使用的資源成正比。如果教育改革無視城鄉分野和貧富分化,而以城巿中產階級的邏輯繼續發展下去,將使我們的下一代劃分成兩種人:一種擁有優越條件,在啟發式的教育下造就個人良好發展,另一種局限於物質條件,一開始就失掉了進一步升學機會,永遠留在社會的底層。
教育改革所衍生的種種問題,恰恰顯示了我們當前正處於一個「斷裂的社會」。根據學者孫立平的看法,「斷裂的社會」是分裂的社會,其不同的部分幾乎處於完全不同的時代,無法形成一個整體。多個時代的社會成分共存在一個社會之中,導致同一時間裡出現了多種來自不同社會成分的訴求。尤有甚者,在一個斷裂的社會中,社會不同部份要求的異差,有時會達到無法互相理解的程度。在社會中處於邊緣的群體(如農民),雖然他們觀看的電視節目和城市人幾乎如出一轍,但那些電視劇的內容,與他們幾乎完全不相干,甚至也不屬於他們的時代。
貧富分化早已使我們的社會形成斷裂,而目前教育改革的路向,或許正使我們朝著更極端的路走去。當《站台》中的崔明亮,能洞悉五塊錢不足以為文英付學費;在現實中的我們,又是否應該明白,無視貧富差異的教育改革,已經不足以完成社會財富和地位的再分配?
(原刊於《中國經營報》總第1620期,2005年9月5日。)
September 11, 2005
翻譯的(不)可能性
若要對這個晚清以來極為重要的文化現象有更深刻理解,我們必須擺脫把翻譯視為「將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的想法。這種對於翻譯的刻板想像,只會使我們與許多重要的文化現象失諸交臂。事實上,自七十年代以來,翻譯研究作為一門嚴肅學科,已逐漸從原著和譯作語言的比較,推及至關心翻譯活動中包含的文化政治問題。正如王德威指出,晚清翻譯活動所帶來的,不僅僅是西方著作的中譯,它更將西方的敘述模式、文體特質、感情語境和意識形態的概念,同步「移植」到中國來。
在中國的近代語境中,翻譯除了是文學事業,更是政治和歷史的行動。面對「三千餘年的大變局,秦漢以來未有之世變」,嚴復翻譯了赫胥黎的《天演論》,引入了「物競天摘,適者生存」的社會進化論。這本譯作在近代中國形成了一個認識論的轉換,開啟了五四以「現代」取代「傳統」、以「新」打倒「舊」的激烈反傳統話語,徹底影響了整個世紀中國人對歷史和世界的理解。「翻譯救國」,成為了許多清末民初的文人,甚至當代知識份子自覺的文化使命。
翻譯與改編
晚清文人對翻譯的理解,與現在可謂大相逕庭。正如許多研究者指出,當時的翻譯一般採用意譯,但卻常常不忠於原著,譯者基於各種考慮,將原著進行節譯、撮譯,甚至把原著刪改和重寫,轉變文字風格,以求更切合中國「口味」和「國情」。例如,林紓在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和《迦茵小傳》時,就刪去了不少有違中國傳統禮教的情節;包天笑不但把《愛的教育》(中譯作《馨兒就學記》)的內容大幅刪減,甚至把書中的外國名字、習俗、起居都一律中國化。在這種情況下,這些「翻譯」其實與「改編」相差無幾。若以「信、達、雅」作為衡量譯作優劣的標準,晚清的翻譯在「信」這一項上得分實在偏低。
然而,弔詭的是,這些失真的譯作,並沒有因此而受到讀者的離棄。事實上,林紓以桐城古文翻譯的西方小說,在當時極受歡迎而且評價極高。錢鍾書感到,林紓的補充和潤飾,使狄更斯作品的中譯本顯得「語言更具體,情景更活潑,整個描述筆酣墨飽」。在晚清的特定語境中,譯作似乎曾經在某程度上得到短暫的解放:它擁有了自己獨立的生命和藝術性,甚至超越原作水平的機會。
不透明的翻譯
事實上,建立一種完全忠於原著的譯本,很可能不過是緣木求魚。翻譯的基本假設是,兩套語言是可以互譯的(甲語言的某詞相等於乙語言的某詞)。然而正如我們所知道的,語言之間雖有互相重疊的地方,但並不完全一致。劉禾在《跨語際實踐》中提出,語言和語言之間的互譯性是建構起來的。觀念和理論的旅行,很多時候都依靠翻譯,而語言本身帶著很多文化因素,因此她認為,翻譯並不是透明的,我們需要在實際歷史語境中,考察各種新詞語和新概念在進入另一種語言時,如何獲得合法性,以及如何在地域性環境中得到(再)創造。
面對大量新詞語、新觀念湧入,晚清民初的翻譯家在漢語裡找不到相應的詞語,唯有自鑄新詞,在古代漢語尋找靈感,又或借鑑日語譯法。因此,英語的「individualism」和漢語的「個人主義」之間,並無本質上的必然關係,它們的所謂「對應」關係不過是歷史實踐的結果。個人主義觀念引介所牽涉的,除了是翻譯的問題,更與中國現代民族國家、現代性,以及各種歷史運動緊扣在一起。故此,翻譯已經遠不是一個「忠實」、「原教旨式」的問題,而是中西文化交流中有關「詮譯」和「再生產」的問題。
不可能的翻譯
當西方作品被譯介到中國的同時,中文著作亦進入了西方的視野。中國詩,尤其是傳統舊詩的翻譯,常常被認為難以譯得形神俱似。不同的譯者對於押韻、對仗、用字、意境有不同的偏重,各有不同的譯法。龐德的唐詩翻譯使人印象深刻,並對英詩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然而由於犧牲了語法,造成不少西方讀者閱讀和理解上的困難。同樣道理,《尤利西斯》雖然已經有兩個中譯本,但我們讀來仍會因語言轉換所造成的流失而感到遺憾。那麼,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著不可能的翻譯?
班雅明在此提供了一種特別的看法。他認為,可以傳世之巨著往往對後世有一種神秘的呼喚,以致它必須被翻譯。翻譯把原作帶入歷史領域,並使之得到死後生命(nachleben / after life)。原作每次在新的語境被重譯,當中被掩蓋的元素就會被重新突顯出來。換句話說,翻譯是揭示原作「真理」的過程,而這種過程,正正是原作獲得死後生命的契機。因此,班雅明認為,一本真正的巨著,必須一次又一次地被翻譯,因為每次翻譯都將揭示出某段真理的碎片。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中國詩和《尤利西斯》就需要被不斷地翻譯,以暲顯作品中無窮無盡的真理。
(本文另一版本見2005年3月18日《信報》)
September 09, 2005
故事一則
有這麼一個故事:
男孩和女孩相愛。一些外力,使本來不一定的會結合的兩個人,結合了。男孩感於女孩的聰慧,女孩喜歡對方理想的光環。曾經有一段時間,兩人的愛情建立在共同分享之上。然而,男孩漸漸發現女孩只顧著日常生活的世界,而社會現實亦使男孩覺得牽著這樣一個女孩很煩惱。最後,男孩決心把女孩甩掉,一方面是因為要過生活,照顧不了;另方面,是覺得大家好像已經不再志同道合了。無論如何,他要開始新生活。而女孩呢,死了。
如果這個故事顯得太過五四,是因為它本來就是個五四的故事。每次讀〈傷逝〉總覺有太多太多的無奈。愛情常常由於誤認。最初你是你,我是我。然後大家在猜猜度度中,以為我是你,你是我。其實大家都不過是和自己談戀愛,最終都是寂寞人。〈傷逝〉所關心的不只是「娜拉走後怎樣」,更是發現兩人步調或層次不同的無奈。抉擇必伴隨悔恨,魯迅讓涓生作出選擇,而他與許廣平卻廝守終身。大概經歷過與周作人的決裂,他再也承受不了多一次的分離。林賢治在〈一個人的愛和死〉中,把與許廣平婚姻的不幸寫成魯迅在「無愛的人間」死去的重要原因。林賢治是站在同情魯迅的一邊的,當然,魯迅為何留下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亦只能由他負責。
朋友在筆戰,某些段落很是蒼涼。這樣的筆戰讓我有過度的移情和投入,並讓我想起其他的一些事情。
September 06, 2005
甚麼都沒有發生
發作
1. 找不到旺角道x號,一直走到豪華戲院,最終要打電話求救。原來不過在旺角地鐵站側。離開的時候,好心人還怕我不懂回去,言詞懇切地教我怎樣返回旺角地鐵站。
2. 滿有信心到達集合地點,然後發現去錯地方。身水身汗儀態盡失並遲到。
3. 不知怎樣從長安村去青衣城。午夜時分落錯車兜了九里路才返回正確路線。
凡與我相見的,請多加照顧。謝謝。
August 31, 2005
封閉體系
August 28, 2005
August 26, 2005
我家的小吉
芒果、雪梨、哈蜜瓜、蕃薯、紙包蛋糕,但凡一切甜的爛的,小吉都愛吃,頗有張派遺風。唯一不夠格調的是不能吃冰淇淋,否則她必會越過一片頹垣敗瓦,做個死心塌地的小資。
淑女閑靜堅貞,這點小吉深知箇中真味。她可以端坐在椅子上一個下午,不曾移動;而且極有耐心,肯為心頭肉死守至地老天荒。而她又是不念舊惡的,原諒你所有無心之失,與你整晚耳鬢廝磨。
小吉閒來喜歡曬太陽。在露台曬得熱了,就回屋裡休息。每次看見她在曬太陽,我總會想起廚川白村筆下喜歡作冬日日光浴的優雅散文家。不過,小吉其實無甚藝術細胞,其得意之作大概只有扮僵屍跳(最遠可連續跳兩米)。這難免是她高貴形象的一個反高潮。
August 24, 2005
爾冬陛,還是谷德昭
個人以為爾冬陛的電影不特別好看,但是總不會像《嫁個有錢人》吧。爾擅長營造的粵語長片式「情感張力」,在《千》中完全失蹤。即使愛情小品總要歡歡喜喜,但拍小風波也不用「留力」至此。真係少少心嗡都冇呀。還是《忘不了》好,至少有張柏芝和小男孩來個賺人熱淚,多多少少令人感到哭得很舒服(悲劇昇華?)。或者爾冬陛真的不適合拍這種不帶死亡陰影的小品,又或者,這次不過是掛名導演,實情是谷德昭拍的。然而,播歌+實景+淡入回憶性幻覺,分明又是爾至少用了十年的招數。嗯,大概爾和谷是越來越像了——公式得不能再公式了。
August 20, 2005
迷路
從小就常常迷路。記得小時候跟爸爸去運動場,他踢足球,我就在跑道上圍著草地跑。跑呀,跑呀,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看台。那感覺就好像走在莫比烏絲帶上,分明一直往前走,怎麼忽然走到另一面去了。那年當然沒有走到反面的地底去,但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卻很實在。
既然在這麼一條迴環跑道上也可以迷路,大概就沒有什麼地方可以不迷路了。旅行的時候如能僥倖不迷路,多半是因為有地圖在。辨別地圖上的方向是絕對沒問題的,然而一旦離開了二維空間,所有事情都變得不一樣。走在北京的街頭,問老北京路,他們總回覆說「往東∕西∕南∕北走多少米就到。」一聽到這些指示就頭痛,我怎可能會知道哪兒是東?即使他們指出了東的所在,多繞幾個彎,我又會開始辨不清方向了。
常常疑心迷路是因為記性不好。一處地方去過了,下次再去的時候,往往會找不到。明明這一次記住了,下次跟朋友去的時候,又再迷路。每個街角都好像很熟悉,好像是正確的那一條。反正對迷路的人來說,由於每次總會多(錯)走幾條街,真的到過亦不足為奇,於是錯的路和對的路混淆在一起,那時候就只好憑感覺了。因此有很多地方對我來說就彷如桃花源,誤打誤撞進去過,回頭再來就再也找不到了。
對於會迷路的人來說,有人帶路是最大的幸福。最喜歡跟懂得路或有方向感的人在一起,那我就什麼都不用想,一味跟著就好。可惜事與願違,現實裡總有要我帶路的情況,每次走錯了都覺得不好意思,唯寄望碰巧走對一次,他們認得桃花源的路,再帶我去好了。
August 13, 2005
勤奮工作以後
晚上把亂作一團的房間收執好,覆了堆積了很久的電郵,讓一切事物重回它的位置。井然有序的感覺實在太好,儘管有點白色恐怖的意味。然後收到W的電郵。從沒想過他會覆我,還寫了長長的一段,於是更加堅信成功來自勤勉,就像劉德華。(不太願意用這個比喻但想不到更好的。)
August 07, 2005
細讀與精研
仍在做那篇翻譯,希望可以快些做完。洋人寫的英語看上去多麼舒服,但譯起來就令人嘆息。至於那些假洋鬼子嘛,看起來拗口非常,但其Chinese-english卻非常好譯。唉唉唉,真是魚與熊掌。
不過U先生的文章確是寫得不錯。這次確是讓我有機會精讀一篇真正的電影研究。很多很多註釋,但不只落引文出處,更有很多精彩的闡發。文中把鏡頭逐個拆解,一如Bordwell,U先生大概是師承鮑老的吧。(他在註釋裡也著實捧了他好幾次。)正如文學研究裡逐字逐句的細讀已不多見,分鏡研究作為電影分析方法,現在看來亦走向式微。代之而起的是大刀闊斧的宏觀研究,然而我還是由衷地想念那些細微細眼的方法。
August 05, 2005
螞蟻行進
在弄一篇翻譯。有很多英文不懂,但同時又發現不知道一些英文字的中譯,令人苦惱。糖糖說看幾行就要查字典,好無癮o者!聽後心裡第一個反應是,哎也我咪就係咁無癮咯。翻譯是磨人的工作,但卻有拼圖的趣味。翻譯讓每個字回到自身,使它重獲自己的重量。對不是寫詩的人來說,大概做點翻譯是感受文字的非常路徑。我常常在電腦屏幕上把英文逐字翻成中文,將之調左調右,讓它變為可理解的句子。有點像重組句子,但組合不到時又可反悔改變詞組,非常可愛。忽然明白,龐德逐字翻譯唐詩,大概省卻了不少工夫。
今天看到某大學的副學士招生廣告,裡面有很多問句,但一半以上都是不合文法的。
August 01, 2005
久休復出
其實亦不想這麼懶隋,只是世事不能兩全其美。像現在這樣一天睡十小時以上,看兩齣無聊電視劇,溜狗,不斷吃東西,又怎會有時間做有意義的事情。
愈來愈肯定自己是個沒有deadline就運作不到的人。如果不是要交貨,好夢是可以不斷做下去的。然而大事必須於十一月三十日圓滿結束,否則完蛋的將會是我。只餘下四個月了,這段期間還有一大堆其他東西必須同時進行。七月饑不摘食地接下一堆part-time,現在是報應的時候了。清理完手頭的工作,已經是八月中了。那時候另一個浪頭又會淹至。大概如果不學會自律(例如少睡一點),沒有人可以幫到我。
June 12, 2005
沈從文的沉默與轉向
大概好的文學家也是準確的預言家,沈從文對自己的預言很快就應驗了。在差不多同一時間,他開始受到左翼作家的激烈批評。1948年,香港出版的《大眾文藝叢刊》刊登了〈斥反動文藝〉,重點批判沈從文;翌年初,北京大學校園出現了轉抄這些文字的大字報,以及「打倒新月派、現代評論派、第三條路線的沈從文」等大標語。這些刺激使沈從文陷入深刻的自我懷疑。他給夫人張兆和寫信說:「我意志是甚麼?我寫的全是要不得的,這是人家說的。我寫了些甚麼我也就不知道。」「給我不太痛苦的休息,不用醒,就好了,我說的全無人明白。沒有一個朋友肯明白敢明白我並不瘋。」這些困擾甚至一度讓他精神極度紊亂而企圖自殺。然而,沈從文終於熬過來了。經歷了生死考驗,沈從文最終在中國古代文物中重建他的世界。他長年累月埋首於金石陶瓷絲綢之中,一絲不苟地做文物研究,並完成了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至於文學,對他來說已經愈來愈遠了,時代的改變,已讓他進入了某種失語狀態。當然在現實世界裡,他還在細說文物的故事,在歷史博物館擔任講解員,為參觀者講解有關文物的一切。
「照我思索,可理解『我』;照我思索,可理解『人』」。這是沈從文留給他讀者的說話。然而,對許多只讀過《邊城》的讀者來說,沈從文卻永遠只是個帶著溫文微笑的書生。在 Fictional realism in twentieth-century: Mao Dun, Lao She, Shen Congwen、〈原鄉神話的追逐者〉和〈批判的抒情〉等著作中,王德威陸續為我們紬繹出沈從文平淡謹約的文字背後浪漫邀進的寫作姿態。
王德威在他新近的研究中,將研究視野拓展至沈從文於1947至1957年間的三次啟悟。通過黃永玉一系列的木刻作品,一張張兆和舊照,以及一組圖文並茂的速寫,王德威嘗試以徵兆閱讀的方式,釋放沈從文沉默背後不平靜的心境。他發現,沈從文在苦難的時代裡,以最奇特的方式,見證一代知識分子面對歷史風暴時的所為與所不能為。究竟沈從文如何在樸素的藝術裡,重新發現「美」?為何對個人命運與時代深感絕望?最後又怎樣在漁樵閒話的境界裡,尋回自我解脫的空間?透過文字與視覺文本的辯證過程、歷史暴力與個人倫理抉擇,以及歷史再現政治,王德威向學界揭示一個遠為複雜的沈從文,及其對時代反諷姿態。
原載《信報》200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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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小小的 intro,聊當宣傳吧。
June 06, 2005
又見王德威
講座訊息:
王德威〈沈從文的三次啟悟〉
日期:2005年6月13日
時間:下午4時30分至6時
地點:香港浸會大學思齊樓802室
詳情:http://www.hkbu.edu.hk/~lewi/programmes.html#4
2002年在科大,第一次見王德威。
無辦法,完全暈左。
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懂得說故事,到現在我還記得他說《秋海棠》的語氣。文章寫得好,文字的韻律甚至能掩蓋那些小小的漏洞,然而看他的文章,仍遠不如見其人。
吾生也晚,錯過了本雅明所謂「說故事的人」的年代。對王德威的迷思,或許正是建基於這樣的一種執念吧。
這次用英文講,如想看中文的,請到國立清華大學網站。http://albums.cc.nthu.edu.tw/cpg/displayimage.php?album=84&pos=7
May 23, 2005
偏執
華蓋運之二:無法解釋的世界
於是那天晚上心情又再大壞,散場後完全無法平靜地回家。唯有折返重會一眾氣憤之徒,一起吐吐苦水。吐苦水大會的直接產物,就是《世界》兩個版本的比較,作為向藝術中心反映意見的起點。總算是一個比較知性的果實。
星期天,香港藝術中心發現了問題,並從善如流,且讓不幸看了短版的觀眾免費看一場長版。
結算下來,這期華蓋運總算是有了個比較好的結局。
事件詳情參見: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33073
May 21, 2005
華蓋運之一:流淚演唱會
演唱會的主題是愛好音樂Love Music,903的慣熟手法。最煩是見到黃志淙。一大輪廢話之後,終於開騷。樂隊從台的左邊緩緩移出,白裙子女主音(聽說是前Cookie成員,我當然不會知道她的名字。)的一身造型,令人有點期待。「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何況秋風秋雨。……」第一句還未唱畢,驚覺自己流了一臉眼淚。一首歌可以被唱得如此之差(沒有一粒音是準的),任憑我再不喜歡Beyond,都不能不深表同情。忽然明白到,原來「難聽到喊」一語,不是誇張手法,而是純粹的白描。當周國賢接著唱的時候,竟有救贖降臨的感覺,甚至覺得他很型。
白裙子後來還唱了「溜冰滾軸」和「石頭記」。不知怎樣形容才好,總之令人遺憾。中間比較好的部份是劉美君和草蜢,不知是否證明我已經太老了。
事情後來變得比想像中更壞,因為壓軸嘉賓是容祖兒。當她唱出「似水流年」、「壞女孩」、「淑女」和「夢伴」,我完全投降。
這晚心情之壞,即使見到心愛的達達都補償不了。
May 09, 2005
友人談到她的兒子
或許是我彩數不好,遇到的都是多半是無法溝通的小弟小妹。我漸漸發現,我們會為之感動的東西,他們感應不到;與我們相通的情感經驗,他們並不相通。那種感覺就好像,斷纜。那肯定不是閱讀能力和理解能力的問題,他們都是精英啊。當我們還相信五四,崇拜魯迅,為崇高和獻身流鼻涕,〔即使自己做不到,都會感動吧。〕他們卻徹底虛無。他們好像無法承受別人感情的重負,不想直面人生,他們的基調是逃跑。他們並不缺乏纖細,唯正確來說是脆弱。那天與任教中學的舊同學吃飯,驚訝於他的魔鬼教練教學法,為何成績不那麼好的同學仔,可以接受你直接寸他,有勇氣跟你鬥咀,而我身邊的小弟小妹,就纖細成這個樣子,重一點的批評也怕他們承受不到。說了一大堆,語氣或許太重了。或許這不是真實的全部,我常常希望我的感覺是錯的。只是,命運弄人,我總是碰到他們。到底是否我的問題?
這就是後現代的世紀嗎?我不想說他們缺乏承擔,畢竟這是個人的選擇。面對接二連三的挫敗經驗,我只是害怕,而且不知所措。我覺得我們停留在五四,停留在現實主義現代主義的階段。即使我們懂得後結構,我們仍相信人文精神。那麼,他們願意守護的又是甚麼呢?如何才能找到大家的接合點?怎樣才能把我們的經驗談下去?謹向各方君子請教。
想起老師遺著的最後幾句話:「人間有情,世途有義。談人文之學,必須目中有人,筆下有心;而非徒文本解拆,文字搬弄。我於此益有親切體會。」老師的生命,想亦充滿了濃重的陰影吧?那麼,面對陰影,我們該如何呢?畢竟「艱苦我奮進,困乏我多情」,並不是一句口號,不是用來「自我感覺良好」的。
當然我也是脆弱的。我也會為別人無心的一句話而不安一整晚,亦害怕破滅,害怕失去那最後的堡壘。但也許還剩下一些直面問題的勇氣,相信真理越辯越明。如果覺得對方值得,就討論討論吧。然而,現在他們卻害怕暴露人前。究竟說出自己的看法,需要多大的勇氣?為何要將自己重重包裹起來?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
現在的情況似乎已遠非魯迅所能想像的了。〈吶喊自序〉裡,魯迅需要考慮的,彷彿就只有他去不去叫醒鐵屋中沉睡的人們這個問題,好像他這麼一喊,別人一定就會醒過來似的。現在的情況是,每個人都困在自己的獨立屋裡,怎麼可能被你逐個叫醒?即使你有幸尋到了一兩個,他亦不一定會回應你。敲,不一定會給你開的。勿要太naive。〔為何要給你開呢?難道別人沒有不回應的權利嗎?〕
然而我還是想,怎樣敲,門才會開?不想像傻婆似的苦苦相迫,然而我又沒有保持優雅的耐性。唯有跟自己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命的節奏和軌跡,一切都得靠自己,時機到了,就會轉變。從事社運的友人說:「我們不是救世主,我們不過在尋找合適的人。」我奉此為金句,亦常常以此責備d——尤其在灰到爛晒的時候。成長是複雜而艱難的,上天自有安排,但我同時又懷疑,是否可以就此把所有事情交托給渺茫的機遇?你又何曾忍心,讓沉默的永遠沉默?如果時機永不到來,年青的生命或會就此枯萎於地上。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了。
友人說:「如果造就以上條件(指平等交往及自我反省),那麼一對一的相處,的確是對雙方都會有所增長的東西呢。如果一對一,大概就有機會懂得,所謂纖細。或者我也能學得,忍耐、溫婉與緩和。」大概是很理想的境界。半年前我還憧憬於這種美好的關係而企圖盡人事。然而,現實的挫折令我重新思考命運和天意的問題。現在人材難求,若尋得一位願意和你互動而不逃避的,大抵亦應該好好慶祝一番了。學習上的一對一當然是好的,唯你未必擁有開啟這種關係的幸運和幸福。
今天在網上讀到Terry Eagleton After Theory 中譯本的廣告:「《理論之後》戲劇性結論乃是:面對著資本主義新起的全球敘事,後現代主義現在可能已經死去。而文化理論所忽視或否定的——愛、邪惡、死亡、道德、形上學、宗教與革命——正是現在必須積極探索的領域。正如同這本分析現狀的熱情而基進的論著所顯示的,這些主題在當今的重要性更勝以往。」
希望可以讀讀這本書。我快被無力的感覺淹死了。
tsw〈兒子〉:
http://rhetoricalpain.blogspot.com/2005/05/blog-post.html
May 02, 2005
快樂的五月
算一算日子,還剩下36個工作天,當中還包括了3天年假。所以嚴格來說就只33天而己。這個月要做年終報告,生活充實,應該無暇理會那些無無謂謂的事情。心情輕快,時間應該會過得很快的。一眨眼,就過去了。
還有,終於可以回歸讀書會了。久違了,你們好嗎?很掛念老師,和各位同學仔。
六月的上海,應該會很熱鬧吧。上海真是個好地方,如果每年都可以在那兒消磨一段時間,那該多好。〔在上海波希米亞,想起都覺得很痴線。〕
April 29, 2005
April 20, 2005
關於非正規教育的一些想法
真是好大的題目。
非正規教育的出現,按我的理解,就是為了彌補正規教育裡有關「制度」和「量化」所造成的問題。以現代學校制度為中心的正規教育,當然也有它的好處,例如可以讓同學比較有系統地學到一些基本知識,比較有效率,並且(在某程度)體現了公平的原則。不過演變到後來,大家開始只顧趕進度,急著要在限定時間內把所有課程完成,考取高分數和在各種評核中過關。經過會考(高考)一役的,一定會感同身受。弗萊雷有「Banking education」之說,就是說老師像存錢一樣,把知識存入學生的腦中。這個說法還是比較客氣,中文的說法要更傳神些,就是所謂「填鴨」。
存在的未必合理。社會裡有太多不能在正規教育課程裡好好生活的學生。當學校制度還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必須存在,我們必須要找一些方法,去鬆動日漸僵化的教育模式。否則學校裡的青年會越來越苦悶,老師每天掛在口邊的所謂「操行」問題、「課堂秩序」問題會越來越嚴重。非正規教育相信青年人需要的,不是製造等級的優等生制度,而是人與人的溝通,是理解和交流,是平等的對話。如果有一個空間,可以不那麼「急」,可以慢慢來,可以「不為什麼」,不一定要交功課,大家交流意見而不是由上而下的評分,學習會否比較愉快?所以我們選擇策略性地以一種不那麼「困擾老師」的形式——課外活動,去尋找這樣的空間,希望在鬆動框框的過程中,阻力會小一些。
其實非正規教育,不一定完全否定正規教育,而是希望把一些已經被忘卻了的理念,重新帶入學校裡。非正規教育裡重視的東西,古己有之。這種說法真的很弔詭。「對話教學法」、「照顧學習差異」(因材施教)、「重視討論和溝通」,其實都是老掉牙的事情。若偽考證一下,在《論語》裡都可以找到「非正規教育」的理念。教育沒有正規不正規,「正規」vs「非正規」這種二分的說法的出現,正正是我們的教育出現問題的徵兆。
不過事已至此,非正規教育的提出,最終是希望有效地迫使現存的正規教育進行改變。現在政府開始宣傳「求學不是求分數」、「照顧學習差異」,或者可能是好消息。然而不知是因為積習太深還是別的原因,原本好好的想法,慢慢又變回「功課不評分數,那我們該如何考核?」「老師花那麼多時間照顧一、兩個跟不到水平的同學,對其他同學是否不公平?」「花那麼多時間與同學互動,又沒有正確答案,是否浪費時間?」之類的討論。這些當然也是很直接的反應。所以在現代社會裡,正規教育和非正規教育能否重新結合,還是未知之數。但是,我相信,如果我們放鬆一些,同學和老師的生命都要快樂一些。
http://www.cul-studies.com/bbs/dispbbs.asp?boardID=5&ID=2732&page=1
April 18, 2005
飄泊的《世界》
賈樟柯的新作《世界》,贏得了許多掌聲。然而對於一眾賈迷來說,《世界》的轉型,卻或多或少地帶來了陣痛。賈樟柯首三套長片《小武》、《站台》、《任逍遙》都是以山西的縣鎮為背景,雖然《任逍遙》顯得要「現代化」些,但《世界》裡的世界,表面上委實與前三部電影的空間結構有太大的距離。
《世界》裡的人來自各地,正如賈樟柯所說,《世界》想說的是一個關於「飄」的故事。《站台》裡其實也有「飄流」的元素,崔明亮與張軍隨團出發,走到沙漠,走到烏蘭巴托。然而,崔明亮最後還是回到了汾陽,不管什麼原因,他回來了,就在圍城之內,與尹瑞娟進入了另一座圍城。因此,儘管《站台》的崔明亮顯得有點兒飄泊,但他還是帶點落葉歸根的心情。《站台》崔明亮對尹瑞娟的感情,或許象徵了對某種個人理想不可消磨的執著,走到最荒涼的地方,結識到新的女伴,接觸到新的文化,最後還是回來了——儘管最終的結局,是那樣的平常,那樣的不圓滿。
接著的《任逍遙》,片名指向的除了是流行曲,還有莊子〈逍遙遊〉,卻偏偏是一個「飛不起來」的故事。小濟駛著摩托車在路上不斷前行,長髮隨風飄,但其實自己要往那裡都不知道。打劫銀行失敗的彬彬,最後在鏡頭前面喃喃唱著任逍遙,但卻失去了自由。故事裡兩男一女都在尋找自由,但其實誰也身不由己。彷彿被釘住了似的,完全動彈不得。各種各樣的冒險與嘗試,不過是聊以自欺的玩意。巧巧最後還是回到了茶館,換個假髮,再投入自欺的生活。沒有喬三,她的生命仍沒有多少選擇。
《任逍遙》或者在某程度上預示了《世界》裡的所謂「轉向」。無疑場境是變換了,然而你仍然認得賈樟柯的筆觸。困在一處,無法動彈的境況如出一轍,卻更為深沉。什麼飛呀、飄呀,只落得一個虛擬的飛氈之旅。飛氈之旅一段最後的鏡頭是:在電腦螢光幕的框框裡,小桃和太生正在四處「飛行」。這個饒有意味的鏡頭,正正是世界之窗裡各人命運的隱喻——在封閉的空間裡飄泊。《站台》裡仍有出走的機會,《任逍遙》還可浪擲青春聊以自慰,但在《世界》裡,所有人都沒有出路。小桃賭氣出走,太生發她一個短訊說:「看你往哪兒跑?」是的,哪裡走?哪裡走!除了原諒他,除了委身,小桃還有選擇嗎?她連自己的身體也守護不了。俄國女子和溫州女子,即使可以出國,等待她們的,不過是另一個沒有出路的世界。
《世界》的世界壓抑得使人無法呼吸,走投無路唯有選擇結束生命(賈樟柯說過這是「意外」,但筆者傾向將之理解為自殺)。世界之窗所努力經營的,是世界的縮影,我們從日本到印度,不過是數秒鐘的時間。「你給我一天,我給你一個世界」,裡面隱含的是有關「距離」、「速度」、「複製」的概念。賈樟柯鏡頭下的世界,在這幾方面俱是悲劇性的:距離即使多麼近,人與人之間始終無法理解(太生與小桃、老牛與小魏);世界不斷轉變,然而生命卻不斷重複(重複的廣播,重複的歌舞)。然而,最悲哀的莫過於,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是種複製,是你我所存活的世界的忠實倒影。
(本文發表於獨立媒體,「齊齊來寫賈樟柯」,2005年5月8日。 ) http://www.inmediahk.net/public/article?item_id=29807&group_id=59
April 07, 2005
《珈琲時光》和《世界》
《珈啡時光》裡有種久違了的從容和恬靜。火車不斷駛過、交錯,人們遊走在城市裡,一天一天的過活,怡然自得。一青窕的氣質很好,彷彿演活了陽子。但始終覺得《珈琲時光》之討人喜歡,是因為朱天文。 電影裡有很多令人回味的細節,尤其是淺野忠信和一青窕之間那種靜靜守候,不著痕跡的情感交流。侯孝賢以含蓄但精準的方式,處理各人的感情,有種高手的克制。
《世界》是個相當複雜的故事,不容易拍得好。電影以兩小時拍出長篇小說的架構,人物紛呈而且枝節複雜,似乎有種立此存照的想法。對比之前的電影,浮出地面的《世界》,顯得比較平易近人。從文化中心出來,一路上胸口有說不出的鬱悶,紛亂的情緒不知從何說起。或者還要沉澱一下。
電影裡有段用了小津安二郎的典。開始時以小津式的鏡頭,拍穿著和服的小桃,在日本庭院和其他女孩在一起,她們中的一個要結婚了。色彩斑爛,非常幸福。然而在稍後一段,二姑娘死了,這裡用了《東京物語》的音樂,鏡頭凝視著兩老坐在地台上動也不動的背影。《東京物語》還有兩代人,但這裡,連人都沒有了。相對於侯孝賢,賈樟柯的「致敬」顯得非常沉重。
小桃交出身體的一段,拍出了她內心的徨惑和無奈。小桃在房裡對太生說的話都是沒意義的,她其實一早都想好了。夜店裡的所見所聞,俄羅斯友人的選擇,這些都是導火線吧。對於這一節,我有太多的投射。